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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/一些小事:許鞍華、葉德嫻的《明月幾時有》
2017.7.11

導演許鞍華和演員葉德嫻,併著肩坐在沙發椅上。那張沙發是米白色的,後頭用來墊背的抱枕則是金色的。葉德嫻愛美,挑照片挑得很精,她穿著一襲粉紅亮色露背性感的洋裝,正好和金枕頭撞色。 「你給我看看照片!」她對攝影師說,攝影師連忙把相機拿給她。 她仔仔細細地檢視框內構圖,搖搖頭說,「這不好。」說著就把金枕頭往旁邊一甩,笑說:「不搭不搭。」沒了金色抱枕,沙發椅上只剩一整片米白,粉紅洋裝頓時跳了出來,我們重新拍了幾張,大姊總算滿意地點了頭。 婚禮錄影服務 至於許鞍華就顯得安靜許多,只是掛著笑坐在那,誰想怎麼拍,那就這麼拍,一切無妨。 兩人年歲加起來,差幾個月就滿140歲了,許鞍華大葉德嫻幾個月,都生在1947年。她們其實相識了大半輩子,以前許曾替葉拍過音樂錄影帶,但到了2011年,她們第一次合作電影《桃姐》才問世,怎麼到了這年紀才合作拍片?許鞍華笑笑說:「總是要有適合她的角色!」2017年,她們合作的第二部電影《明月幾時有》終於也要上映。婚禮錄影 電影 然而,要談這部電影沒那麼容易,一來訪問的時間短,難談深,二來這部電影牽扯了一些政治意味,宣傳期,總有些事不大好說。葉德嫻沒參加電影在中、港的宣傳活動,即使她在戲中角色吃重,大陸海報卻沒掛她名字。《明月幾時有》原本是上海電影節開幕片,後來卻除名,被丹麥導演比利.奧古斯特的《烽火芳菲》取而代之。 葉德嫻之前曾參加過香港「雨傘運動」,人們更難不往這個方向猜想。 「不做開幕片沒什麼問題啊!」許鞍華卻雲淡風輕地笑說,「可能是想鼓勵外國導演!」葉德嫻還不知道這事,她操著廣東話問許鞍華,許鞍華還是一派輕鬆,微笑向她解釋了兩句。 再問葉德嫻為什麼只來台灣宣傳?葉德嫻同樣輕輕巧巧地說:「我想念台灣啊!上一次我來台灣,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!」那時候她也是跟許鞍華一塊兒來看久石讓指揮的音樂會,《明月幾時有》的配樂,也是久石讓做的。 四兩撥千金,兩個女人聊著,即便這部電影背後有著複雜錯綜的戲外戲,卻似與她們無關,許鞍華、葉德嫻就這麼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兒。 《明月幾時有》出世,正值「香港回歸二十年」。即使導演許鞍華是香港人,拍的也是香港戲,但大陸出了不少資金,主要市場也鎖定在那兒,對岸的審查機制又是舉世聞名的嚴,這部片多少帶著些政治宣傳意味。 電影講的是香港淪陷時期,民間英雄抗日的故事。周迅飾演的方蘭是共產黨員,葉德嫻演的則是她的母親,方蘭為香港抗日游擊隊疏通物資、暗傳情報,大陸官方也視方蘭為民族英雄。抗日游擊隊「港九大隊」更是中國共產黨地下組織,這終究是很「主旋律」、很「政治正確」的題材。 不過,許鞍華、葉德嫻的淡然或許其來有自。 與其說許鞍華拍的只是部政令宣導片,倒不如說,她再次展現出亂世裡的人情,細膩依舊。方家母女難得吃葷菜,婚禮辦得寒酸,香港人辦婚禮是有撒米儀式的,但沒米撒就不撒米。 這些日常小事反而更讓歷史顯得有血有肉,或許這就是許鞍華的功力,也正是她的情懷。其中有段游擊隊「搶救香港文人」的部分,隊員撐著傘,護著逃亡者,甚至讓人直接聯想「雨傘運動」。 「沒有人教我怎麼拍!」許鞍華斬釘截鐵地說。 她說她為了拍這部電影,該看的資料全看了,但看完後,「有些東西就決定都不要了!」她笑說,「吃老鼠、吃人肉,都不要了。」那些事太戲劇化,太「特別」,她想呈現出更人性、更真實的故事。 有時候,人不好談「現在」,但他們卻總能聊聊「過去」。這倒是許鞍華的初衷,葉德嫻也說,她當時聽許鞍華說故事,劇本也還沒看,就一口答應了這個工作。 或許,那些屬於「政治經濟學」範疇的紛紛擾擾也太過戲劇化,真沒辦法在她們腦海搶下一席之地,反而是有些更深沈、更切身的情感,才是她們想傳達給觀眾的東西。 許鞍華、葉德嫻都出生在1947年,香港1941年「淪陷」,1945年「光復」,電影裡的故事離她們的人生很近。談起「那個年代」,兩個女人的話就多了起來。 葉德嫻笑說,「我的母親,也是那個時候、生長在戰時的人物。」在戲中,方蘭的母親總是梳著一頭整齊的油髮,「不是上海派的美麗,而是滑滑的、乾乾淨淨的!」戲中角色總穿著木屐,走路喀喀作響,「那時候穿木屐,是因為便宜。」許鞍華笑說:「不是日本款式的木屐,只是木頭上包了一層質料,在濕濕滑滑的市場,穿那個方便。」葉德嫻跟著也補了句:「我們小時候也穿這個!」跟著,葉德嫻又陷入沈思,「當年我媽媽告訴我,日軍佔領時期,我姊姊到外面玩,莫名其妙就被一個日本兵帶走了!她害怕的不得了,我們家人也都很慌張!」她說,就像她現在看到的紀錄片,日軍行軍,後頭拖著那些一、兩歲的小孩,「很恐怖的!」還好後來日本兵只是把她姊姊「借」去玩玩,最後就原樣奉還,一家子才鬆了口氣。 「我的朋友也都是老先生、老太太了。」許鞍華笑說,「每一群人的經歷都不一樣。」電影拍了出來,許多老朋友圍著許鞍華指指點點,「他們一直講,這裡不對、那裡不對!」 例如電影中,日軍半夜在街上抓「花姑娘」,戲中方蘭還探出頭去偷看,她甚至曾把自己穿得漂漂亮亮地上街閒逛,「那些老朋友就追砍我,告訴我,那時哪有人敢上街,就算是上街,女人也把臉弄黑了才出去!」但許鞍華笑說:「我不理他們,香港小,資訊也不發達。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回憶,許鞍華也有她的。 許鞍華這輩子沒嫁,到現在都還與母親相依為命,方蘭與母親感情好,但母女之間總有嘮叨、瑣事,許鞍華把那些都拍進片中。「或許跟我和母親的生活方式也有關。」許鞍華說,她母親到現在還很囉唆,「她會要我出門小心一點,我都不理會,我坐飛機小心有什麼用!」她跟著又大笑。 葉德嫻自己也是個母親,跟子女卻離得很遠,關係很疏離,現在她孤身一人活著。「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。」她說了這句,就不太講回自己身上了。但她跟著又說:「母親是要準備地很好,才能生小孩!」葉德嫻開著玩笑:「以前沒避孕,沒辦法,有了好像就要生,現在有避孕套,才可以不怕閃失。」 「沒做好準備就生,是抱著一種『僥倖心理』。」葉德嫻隨即又舉了個車禍新聞為例,有輛貨車最近撞到橋,把橋撞得零零落落,「司機其實知道不能闖過去,闖過去就會撞到橋,但你妄想你可以過去,這就是一種僥倖的心理。」 她沒談到自己的身上,但像是陷入回憶的漩渦,「我不是個稱職的媽媽。」被問到自己身上,葉德嫻又這麼說了一次。許鞍華還是在一旁笑笑地看著她。 台北午後,下了一場很大的雷雨,晶華飯店房間裡的落地玻璃,被雨水打花了,窗外的天空在鏡頭裡卻蔚藍一片。葉德嫻走到窗邊拍照,粉紅色的洋裝搭上窗外的天光,「真的好配!」許鞍華坐回沙發,跟攝影師說,「快拍她!」葉德嫻開心地說,這拍起來一定很美。 政治事紛紛擾擾,許鞍華只想做好一部電影,葉德嫻演得時候只想演好,現在則想被拍出大明星的架勢。這會兒,那些大事飛到九霄雲外,兩個女人,則嘀嘀咕咕聊著些小事,然而這些「大事」後頭的「小事」,卻顯得真摯,就像許鞍華的電影。